四天的抗议后，11月12日，商家与平台代理商达成口头协议：商家同意涨点至22%，美团、饿了么的代理商承诺这是“最后一次涨点”，并表示会在给商家原有补贴的基础上增加8到10个百分点。

 

矛盾似乎平息，但在原材料上涨、经济下行压力增大、平台与商家极不对等的环境下，小城外卖始终在困局中挣扎。

 

 

方远是此次参与商家联盟的老板之一，在余干，他经营着两家餐饮店，入驻外卖平台已有三年。最初入驻时，平台代理商给他的合同是16%的抽成（如标价20元，通过平台卖出，平台获得3.2元），这一次直接拉升至22% 。

 

据方远介绍，代理商会根据店铺具体情况，给商家不同点数的合同。通常销量高、有特色、能配合平台线下活动、有实力的商家点数反而比较低。此次涨点，有的商家是从16%涨到22%，也有从20%涨到22%。

 

11月初美团外卖平台的当地市场经理上门，告诉方远要涨点。“他们说，我们只是通知你，你不接受也要接受，你不接受以后就不要网上开店，不开拉倒，以后不要求我。”方远回忆道。

 

方远被激怒了，他认为这是语言威胁。他决定关掉美团，只在饿了么平台上推自家的店。一天后，他发现，饿了么也明确提出涨点至22%，自家店在饿了么平台上的起送价被调至999元，更有其他商家的配送范围被缩到极小的50平方米，或是极远的30公里以外。

 

方远告诉记者，代理商给他们的说法是“我们也有难处，平台总部施加压力，要抽我们的点，我们也是无奈”，帮代理商跑腿的业务员则戏称“老板是要吃肉嘞”。据方远估算，目前余干外卖市场年总营业额大概在4000万到5000万，有商家估算，此次涨点，能让代理商每年增加100多万收益。

 

如果说此次“涨点”是“导火索”，那么平台一直以来违背商家意愿的强制行为，早就为商家的集体抗议“蓄满了油”。

 

商家告诉记者，平台的活动包括满减、1元秒杀、红包等，通常情况下，得商家自掏腰包参加活动，偶有和代理商关系较好的商家才能获得平台补贴。有商家称，一开始平台还会跟商家商量，问商家要不要上活动，后来干脆后台直接上活动。方远称，为了吸引用户、增加单量，商家自己也会做活动，这原本是商铺策略问题，但是在余干，60%的活动都是平台强制上的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 

 

长久以来的积怨在“涨点”中爆发，商家们开始在本地外卖群讨论对策，后来干脆拉了一个专门应对该事件的群。11月8日，几十名商家线下签订了《余干商家联盟承诺书》：“我承诺，自愿加入余干商家联盟，共同进退，共同抵制外卖平台暴力涨点行为，并遵纪守法，不做扰乱社会治安事件，不破坏他人正常生意经营，积极配合政府，新闻媒体真实反馈社会民声，还原余干餐饮外卖市场正常秩序，无外卖平台暴力抽点，无强制执行，无恶意提价嫁接给消费者身上。共同目标：让余干外卖平台维持不高于18%抽点，让市场健康正常成长，给自己一条（个）可以生存下去的空间。”

 

签订承诺书的商家大多是本地外卖销量靠前，遭受影响较大的商家。由于商家刚开始以为只有美团一家涨点，商家联盟对美团独家商户自愿通过微信转账进行补贴。据一商家估算，余干大约有80%商家关闭外卖平台服务3-4天，加入对平台的抵制。

 

一位原点数为20%的商家告诉记者，他经营的早餐，外卖每天只有7-8单，涨点虽令人气愤，但对本身不依赖外卖平台的商家实际影响不大。方远的店铺外卖营业额占总营业额的40%-50%，另外一些商家甚至达到80%以上。方远估算，虽然只是6个点，但是对业绩好的商家，年少收入十多万是肯定的，涨点无异于割肉。

 

“有些东西你不反抗，以后就会任人宰割。我们合法经营生意，也需要维护我们的合法权利。”方远说。

 

11月9日，商家联盟与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取得联系，市场监督管理局的工作人员与平台代理商进行交涉，称会研究解决方案。为了提高事件的关注度，商家联盟选择人流量较多的中山大街，通过拉横幅“余干百家餐饮联盟、共同抵制美团外卖暴力涨点”、“美团外卖抽血涨点22%，我们已关店”、喊口号的方式进行抗议。

 

11月12日下午，商家联盟和代理商口头和解。但在商家看来，这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妥协——代理商表示“以后不涨点”，却没未与他们签署合同，也未言明“以后不涨点”的“以后”是多久。“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平台总部对余干事件是否知情。”一位商家说。

 

方远告诉记者：“商家虽然抱团在一起，但和那么大体量的平台比起来，仍然势单力薄，没有议价能力。”一名商家称，到11月末，商家联盟的所有店铺都遭到了“异常恶评”。

 

 

▷商家提供的配送平台截图，其中配送面积被限制在0.05平方千米之内

 

 

虽然不在商家联盟中，但王立恒全力支持商家联盟。他浸淫餐饮行业多年，是本地餐饮行业的“老资格”，在二线城市经营十余家美团直营店，同时还在余干拥有一家饭店。他在余干本地的饭店外卖营业额不多，涨点对他影响不大。

 

他和两家平台代理都很熟络。商家联盟抵抗最凶的时候，平台主动找到他要给他补贴，条件是不要关店，他二话不说拒绝了。“余干代理商这事情做得确实很不对，商家必须要抱团的。”他说。

 

美团、饿了么平台涨点并非只在余干一地涨，而是全国性涨点，但在余干冲突最为严重。在王立恒看来，一来是因为余干地方小，商家容易联合；二来与余干的代理商有很大关系。在经济下行压力加大、成本走高的大环境下，选择在这个时间节点涨点，本身就容易触动敏感神经。

 

据王立恒介绍，外卖平台机制在一二线城市和在小县城完全不同。以美团为例，一二线城市一般都是直营店，而像余干这样的小县城，由于需求小、业务少、不方便管理，通常由美团承包给中间商做代理。

 

“他们（小县城商家）扣点是原价扣点，我们（大城市商家）是折后扣点。”王立恒说。以原价30元的餐点为例，通常外卖平台有折扣，实际卖出价格是20元，如果都按22%点数计算，余干的抽成为6.6元，而直营店的抽成只需4.4元。

 

在这种情况下，如果店铺想参加满减活动，直营店还能通过提高原价来维持利润，而余干地区的商家则无法通过提价而维持利润，再加上强制性做满减活动，商家的利润微薄甚至亏损。“累死了人，一天到晚没停一下，做了1000块钱还没赚到100块，全部被平台抽光了。”一位商家在联盟群中说。

 

“我们扣点是可以选择的。”美团直营店可以从几份不同的合同中选签。通常扣点低，配送费就高；反之或扣点高，配送费就低。一公里范围内，抽成16%的合同，配送费是3-4元；抽成22%的合同，配送费是1-2元。据王立恒估计，他所在区域市场上的订单，70%-80%都是20元以下，因此大部分商家会选择抽成22%的合同。虽然看起来直营店和代理商的店都是22%抽成，但代理商负责的店实际抽成大于直营店。

 

相较而言，王立恒的境况已算不错，但他近些年的生意并不好做。“只能说直营店比代理商的店要好些，说实话，4块钱的保底确实很高。因为外卖市场正常的价格都在20块钱左右，餐饮业的利润40-50%。20%的利润已经被平台抽掉了，再加上外卖平台的竞价排名付费，人工费、原材料费、店面费用，利润微薄。我自己的店外卖占80%，没办法，我完全依赖平台。”

 

 

    ▷商家提供的平台截图，其中起送价被标为999元

 

王立恒做出过努力，他尝试通过微信小程序自荐，最终发现还是买一天200元的美团竞价排名，能更直接增加单量。

 

根据Trustdata《2019年上半年中国外卖行业发展分析报告》，2019年上半年中国外卖产业仍保持较快增长速度，2019年全年的交易金额预计将从2018年的4613亿元增长到6035亿元。在如此庞大市场中，美团、饿了么及饿了么星选市场占额接近100%。

 

平台与商家的关系紧密，堪比“502”的粘性。似乎没有哪家餐饮企业能够完全脱离两大平台，肯德基、麦当劳都推出自己的外送服务，但无法切断与美团、饿了么的联系；余干县几年前上线的“智慧余干”也曾致力于打造本地外卖平台，最终由于运作不利而宣告失败。

 

记者尝试联系美团与饿了么平台的相关人士，截至发稿，两平台尚未对此事做出回应。实际上，美团的涨点已经在其他城市开展了一段时间。2018年11月，广西南宁的外卖网站佣金就已经达到了22%，当时美团曾表示，“提高佣金主要是公司运营成本以及人工费用增加”。 

 

随着一线和二线城市用户红利收窄，互联网餐饮服务平台和餐饮品牌纷纷布局下沉市场，三线及以下城市成为外卖产业未来新的突破点。从2019年上半年外卖产业新增用户数据来看，一线城市新增用户占比下降，二线、三线及以下城市的占比上升，其中三线及以下城市的占比达到了44. 2%。

 

王立恒和方远都认为：“外卖平台能让消费者和商家都产生依赖，说明它很成功，也是成熟的一种表现。”但如何引导商家与平台的良性互动，提高商家的议价能力，是外卖平台真正需要回应的事情。